12月1日，字節跳動豆包大模型與中興努比亞共同站在了聚光燈下。雙方聯合發佈的努比亞Z60 Ultra領先版（工程機型號Nubia M153），試圖向市場講述一個「解放雙手」的新故事。

　　儘管官方稱目前只是「工程機」，市場卻給予了近乎狂熱的反饋。這款定價3499元的手機一經發布便迅速售罄。南都灣財社記者看到，目前在二手交易平臺上，該機型報價普遍上漲，最高甚至觸及12999元。更有業內消息指出，第一代產品或將不會再繼續批量生產。

　　手機已在二手平臺炒至天價

　　這種稀缺與追捧，源於演示視頻中，展現的一種令人興奮的可能性：用戶只需發出語音指令，AI便能像一個數字管家，自動在螢幕上點擊、滑動，跨越App的邊界，完成發微信、點外賣等操作。這也迅速點燃了資本市場的熱情，次日，中興通訊A股次日開盤即封漲停，港股一度大漲超13%。

　　然而，當技術理想照進現實，爭議隨之而來。僅僅兩天後，首批嚐鮮的極客用戶發現，當讓AI代為操作微信時，並非如預想中順滑，而是微信客戶端彈出的「環境異常」提示，部分賬號甚至因此被限制登入。

　　這是AI時代「系統級接管」與移動互聯網時代「App反外掛機制」的一次正面遭遇。

　　豆包深夜回應

　　爭議集中爆發在12月3日。

　　在一個用戶體驗羣中，陸續有用戶曬出截圖：在喚起豆包手機助手執行「發微信紅包」等指令後，微信頁面突然彈窗提示登入環境存在風險，隨即賬號被迫下線。

　　這種由AI全權代理的操作模式，顯然觸動了App最為敏感的安全神經。面對用戶的困惑與外界的猜測，12月3日晚間，豆包官方發佈了一份詳盡的回應。

　　在這份回應中，豆包首先明確了產品的「探索」屬性。官方強調，Nubia M153目前的定位是「技術預覽版」，主要面向行業和技術愛好者，並未大規模面向普通消費者發售。對於用戶反饋的登入問題，豆包坦承，確實在12月2日晚監測到了相關異常，並已緊急下線了操作微信的能力，受影響的賬號正陸續解封。

　　更引人關注的是，豆包也在回應中掀開了AI「全自動操作」的技術底牌——INJECT_EVENTS權限。

　　這是一種Android系統級的底層權限。在官方的描述中，只有獲得該權限，AI才能具備跨屏、跨應用的模擬點擊能力。針對外界關於隱私和安全的擔憂，豆包方面強調，該權限的使用建立在透明的管理體系之上，「全程需要用戶主動授權，且用戶可以隨時中斷」。

　　12月4日，抖音集團副總裁李亮也在社交媒體發聲，通過類比「地圖導航需定位權限、語音聊天需麥克風權限」的邏輯，重申了「用戶許可即不侵權」的觀點，呼籲行業給創新產品更多的寬容度。

　　不過，這種「用戶許可即不侵權」的邏輯，在業界引發了不同的探討。

　　「僅有用戶授權是不夠的，還要同時獲得平臺的同意。」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法學院教授、數字經濟與法律創新研究中心主任許可在接受南都灣財社記者採訪時，對「單方授權」的效力提出了疑問。

　　他用一個形象的比喻反駁了「授權即合規」的說法：「這就像一個銀行客戶把珠寶放在保險箱裏。他授權朋友去取，也給了賬號和密碼。但如果這個朋友是帶着一把槍去的，或者是蒙着面（隱匿身份）去的，銀行為了安全，當然有權拒絕他進入。」

　　許可指出，AI智能體（Agent）並非普通用戶，它具備超強的計算能力和不可控性，相當於那個「全副武裝」的代理人。對於App平臺而言，為了防止黑產攻擊、保障實名制和資金安全，拒絕此類非自然人的訪問請求具有正當性。

　　豆包回應

　　AI操作手機的「打開方式」

　　豆包的遭遇，讓行業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手機智能體（Agent）的技術實現路徑上。為什麼同樣是AI手機，有的能相安無事，有的卻會觸發風控？

　　這背後，其實是兩條截然不同的技術路線。

　　豆包此次展示的方案，屬於「視覺識別+模擬觸控」派。通俗來說，AI通過系統底層權限，像一隻「無形的手」，直接模擬人類手指在螢幕上的點擊和滑動。

　　這種路徑的優勢在於泛用性極強——理論上，只要是人能看到的界面，AI就能操作，無需App開發者專門配合。但在App的視角里，這種高頻率、自動化的模擬點擊，與黑灰產常用的「羣控腳本」或「外掛軟件」在行為特徵上高度相似。

　　有行業安全專家分析，出於打擊黑產、保障十億級用戶資金與賬號安全的考慮，像微信、支付寶等App普遍部署了嚴密的風控模型。一旦監測到非人為的異常操作軌跡，系統往往會自動觸發保護機制，這正是此次「登入異常」背後的技術邏輯。

　　而目前行業內更為主流的，則是「接口調用」派。

　　包括榮耀、OPPO、vivo等手機廠商在內，其AI助手在涉及微信、支付寶等敏感應用操作時，更多是選擇「走正門」——通過與App廠商合作，利用開放接口（API）或服務直達鏈接來實現功能。

　　這種模式的安全性更高，不容易誤觸風控紅線。但據記者瞭解，這種模式也由於過度依賴App廠商的配合而顯得步履維艱。此前，亦有其他手機廠商推出過類似的跨應用操作功能，但後續因接口權限收緊或協議變更，導致部分功能被迫暫停或下線。

　　豆包試圖用系統級權限「破壁」，雖然在體驗上更接近AI助理的理想形態，但也無意間撞上了App生態原本嚴密的防禦體系。如何在提升用戶便利性與尊重平臺風控規則之間找到最大公約數，或許是所有AI手機廠商接下來必須面對的共同課題。

　　專家解讀：警惕「AI代理人」的接管風險

　　在技術路徑的博弈之外，更深層次的討論指向了未來數字世界的生態秩序：我們是否需要一個全知全能的AI來「接管」手機？

　　「我不希望看到有一個超級Agent能夠去全面接管手機，成為事實上的控制者。」許可向記者表達了對「接管」一詞的警惕。

　　他認為，手機不僅是硬件，更是人連接數字空間的入口。如果任由AI智能體接管這一入口，意味着將風險高度集中化——「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一旦這個超級Agent出現安全漏洞或邏輯錯誤，所有被其接管的應用（無論是社交、金融還是智能家居）都將面臨系統性風險。

　　此外，對於外界關於App平臺是否在構築「圍牆」阻礙AI發展的質疑，許可也給出了不同的觀察視角。他認為，不能簡單地將App視為封閉的圍牆，它們更像是「開放的花園」。

　　「花園雖然開放，但也需要管理。」許可表示，App生態內部有其既定的運行規則和商業倫理，外部的AI智能體不能以「創新」為名，隨意破壞既有的管理規則。如果操作系統廠商利用自身的底層優勢，向下游去強行「接管」應用生態，這不僅破壞了商業平衡，更可能涉嫌利用壟斷優勢進行不正當競爭。

　　對於未來的演進方向，許可認為理想的路徑不應是「對抗」或「接管」，而是「和諧共生」。

　　「無論是AI Agent接管App，還是App反過來限制AI，都不是理想狀態。」他建議，行業需要建立一套新的握手協議，讓操作系統與應用廠商在標準對接和規則協調中，實現彼此嵌入與融合，而非單方面的技術突圍。

　　至於用戶普遍擔心的「AI操作可能導致損失」等責任認定問題，許可表示，這在現行法律框架內已有解法。「無論是通過違約責任，還是產品質量法，一旦Agent因違反合同或存在缺陷導致用戶財產損失或人身損害，廠商都需承擔相應責任。」

（文章來源：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