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綺蝶
特朗普再次執政以來，菲律賓在南海地區的行為更趨於激進，多次派遣民用船隻闖入黃巖島、仁愛礁、中業島等附近水域。10月12日，就在特朗普再次威脅升級對華關稅之際，菲律賓兩艘公務船未經中國政府容許非法闖入中國南沙羣島鐵線礁附近海域，與中國海警21559艇發生擦碰，並被水炮驅離。蘭德公司（RAND）前高級國防分析師、美國新安全中心（CNAS）印太安全項目兼職高級研究員德里克·格羅斯曼（Derek Grossman）近日向中美聚焦北京編輯部談及特朗普2.0時期的印太戰略時提到，在南海爭端中，一旦發生衝突，不要指望美軍會介入幫助菲律賓。
格羅斯曼也是南加州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係實踐教授，以及印太解決方案有限責任公司（Indo-Pacific Solutions, LLC）的創始人兼首席分析師，該公司是一家研究該地區地緣政治的諮詢公司。以下是他談話的第二部分
問：五角大樓即將發佈的新版《美國國防戰略》（NDS），將強調保衛美國本土和西半球。我們知道，印太戰略最初由特朗普1.0推出來遏制中國。美國重視西半球是否意味着它對中國的壓力會有所緩解？
德里克·格羅斯曼：會有一些緩解，但不會完全消失。有兩點：一是通常情況下，美國政府先發布《國家安全戰略》，然後才公佈《國家國防戰略》，也就是現在所謂的「國家戰爭戰略」。這一次他們顛倒順序，引發了關於程序和背景的疑問；二是這類戰略通常只是形式化地確認本屆政府外交政策的既有立場。但在這種情況下，正如我們剛纔所討論的，特朗普的世界觀仍不完全清晰。
▲德里克·格羅斯曼。
這次的不同之處在於：重點不僅是保衛美國本土，還包括直接近鄰——西半球。也就是說，西半球防禦將成為首要任務，而對中俄的大國競爭則排在第二位。但我認為，特朗普眼中的大國競爭主要還是通過「中俄在西半球的活動」這一視角來看待的。這很不尋常，但別忘了，這也是那個聲稱「從中國手中拿回巴拿馬運河」的特朗普，也是那個想收購格陵蘭島的特朗普，其中部分原因是他認為中國正在開發那裏的關鍵礦產。在他的腦海中，大國競爭和美國近鄰的威脅緊密相連。
問：那麼，特朗普對格陵蘭島的行動會繼續嗎，並推動格陵蘭島疏遠中國？
德里克·格羅斯曼：不會停止。對於特朗普，大國競爭直接與我稱之為「美國優先」的外交政策相關——不僅僅是「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而是「美國之優先」（America’s First），即「西半球優先」。那對美國如何與世界其他地區互動影響很大：如果美國把更多精力放在墨西哥和委內瑞拉，而不是東南亞、甚至中國，那麼世界格局將發生顯著變化。我個人認為這行不通，因為印太地區發生的事仍遠比拉丁美洲重要。但看起來特朗普2.0是朝這個方向走。作為第一位擔任國務卿的古巴裔美國人，魯比奧正把拉美問題置於中心位置。這符合他的背景，他也可能在特朗普耳邊低語，美國應該更多關注本地區。這完全符合「美國優先」的邏輯。
問：拉美被視為美國的後院，直接關係到美國本土安全。所以相比拉美，中國被置於了次要位置？
德里克·格羅斯曼：看起來確實如此。這就是2.0版的「門羅主義」。第一部分：美國堅持在西半球保持主導地位。第二部分：「羅斯福推論」（Roosevelt Corollary）也可能迴歸，即動用美國海軍作為「大棒」來巡邏拉美的敏感地區。最近幾周，我們已經看到美國在委內瑞拉附近動用海軍資產打擊所謂的販毒集團。針對委內瑞拉的戰爭計劃似乎已在準備，甚至可能已在進行中。很多普通觀察者對此表示懷疑，但在我看來已經很清楚：美國現在更關注直接鄰里及本地區勢力範圍。這讓人想起一戰、二戰前的前幾年，當時帝國都試圖堅守在自己的角落。但我們都知道這不現實——摩擦不可避免。即使沒有殖民地，地區間的利益競爭也足以引發衝突。
▲9月15日，特朗普政府發佈打擊委內瑞拉「運毒船」的畫面。
問：回到東北亞，特朗普1.0印太戰略中最敏感的朝核問題，特朗普2.0會如何處理？最近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訪問了中國。特朗普是否可能再次會見金正恩並達成協議？
德里克·格羅斯曼：特朗普想這樣做，但這次會更困難。2018和2019年已經很難了，而現在情況更復雜，因為朝鮮已事實上成為核國家。更重要的是，朝鮮與中俄的關係比以前更緊密，尤其是與俄羅斯。除非美國能重置美俄關係——但我懷疑這能否做到，畢竟特朗普上次的嘗試失敗了——否則很難推進解決朝核問題。平壤因得到莫斯科的支持而更有底氣。中國也在重新加強與朝鮮的互動，不想讓俄羅斯搶佔先機。所以東北亞內部已經形成了一個小規模的大國競爭格局，中俄朝都參與其中。
還記得特朗普今年在白宮對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說：「你們手裏沒有牌可打」。這句話在政治上引發軒然大波，但並非全無道理。金正恩現在確實有牌在手，這意味着他永遠不會放棄核武器。我們要明確一點：他沒有理由棄核。看看那些沒有核武器的國家發生了什麼：它們被入侵、被摧毀。烏克蘭是最新例子；在此之前有伊拉克和利比亞。這就是為什麼伊朗急於獲得核彈。他們知道，沒有核武器就等於脆弱。
▲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9月21日發表講話時表示，他個人對特朗普至今仍懷有「美好的回憶」，如果美國願意放棄對朝鮮無核化的要求，與朝鮮真正和平共處，朝方沒有理由不與美方面對面協商。
問：您長期關注印度外交和美印關係。近期，美國對印度加徵關稅，損害了雙邊關係。同期莫迪訪問了中國，出席了天津上合峯會。特朗普也對印度與中國的互動表示擔憂。但隨後莫迪和特朗普又在社媒平台上積極互動，暗示關係依舊如常。您如何看待印度在美、俄、中三方之間的平衡？
德里克·格羅斯曼：我看到莫迪和特朗普通了電話後（又在社交媒體）互致問候。我預計他們會修復關係，尤其在貿易協議最終敲定之後。我聽到的情況是，美印協議基本談成，只剩一些細節。協議將有助於修復關係，儘管正如你所說，近期美印關係遭受的損害很大。但從戰略上看，印度首選的夥伴依然是美國：他們從與華盛頓互動中獲益遠超過莫斯科所能提供的。
印度與中國的關係則存在長期挑戰，包括領土爭端、印度對中國的經濟依賴、中國在孟加拉國、斯里蘭卡、馬爾代夫等國推進經濟和投資項目。在阿富汗資源開發方面，中國也遙遙領先。當然，中國對巴基斯坦的支持對印度而言是更大的刺激。
歸根結底，印度還是希望修復與美國的關係，美國也有同樣的意願。但問題在於，特朗普是把外交事務高度個人化的領導人。他很介意莫迪不支持他「促成」印巴停火，沒有響應他應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主張。這場停火是否由特朗普斡旋促成，這並不重要，關鍵是特朗普堅信自己做到了，且應當獲得榮譽。他還主動與巴基斯坦建立新聯繫，邀請巴基斯坦陸軍參謀長、陸軍元帥賽義德·阿西姆·穆尼爾（Syed Asim Munir）到白宮共進長時間閉門午餐——沒有記者，沒有照片。這向印度傳遞了一個奇怪的信號。隨後，特朗普又在Truth Social上發文稱印度經濟「已死」。自然，很多印度人因此對美國感到不滿。這不是幾周或幾個月就能修復的，可能需要數年。
印度本來就是上合組織成員，莫迪出席（天津峯會）合情合理。他本可以派外長蘇傑生（S. Jaishankar）參加，但他親自出席傳遞了一個微妙信號：印度還有其他選項。但這並不意味着印度被中方「贏得」。如果要理解印度外交，有一點最重要：它嚴格堅持不結盟。只要對印度有利，他們會和任何國家合作，包括中國。這一點並不奇怪。
▲2月13日，特朗普與到訪的印度總理莫迪在華盛頓白宮出席聯合記者會。
問： 所以，印度這個國家更務實？
德里克·格羅斯曼：是的。印度不僅務實，而且是殘酷的現實政治（realpolitik）、現實主義。這既有成本，也有收益，但這是印度外交的本質。
問：奧庫斯（AUKUS）協議會不會保留？特朗普2.0正在審核它的成本和效用。如果保留，是否會有縮減？
德里克·格羅斯曼：對AUKUS的審查年底結束，我認為會以一個「縮減版」保留下來。特朗普2.0可能會削減成本，以顯示他們並非簡單讓拜登時代的項目保持不變。他們想蓋上自己的印章。但記住，削減成本很多是政治性的。特朗普總要對該項目成本超支做點什麼。如果沒有重大削減，我會很驚訝。或許AUKUS「第二支柱」（技術項目合作）可能是被削減的部分。我認為國務卿兼國家安全顧問魯比奧私下告訴澳大利亞國防部長AUKUS會保留，這很關鍵。
問：特朗普本人同意了嗎？
德里克·格羅斯曼：很難回答。但如果魯比奧說它會存活，它很可能會。而且記住，像正在審查AUKUS項目的科爾比（Elbridge A. Colby）這樣的人，也強烈支持讓日本、韓國這樣親密盟友參與AUKUS項目，目標就是針對中國。這些因素會促使保留下來的AUKUS項目繼續得以推進。即便被削減，其威懾中國的戰略目的沒有變。但再說一次，這取決於特朗普本人對中國的立場。
問：最近幾個月，菲律賓行動似乎越來越激進，這在中國看來，背後離不開美國的支持或默許。中國設立「黃巖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後，魯比奧發表聲明支持菲律賓，很快菲律賓船隻便再闖黃巖島水域。特朗普2.0真的在支持菲律賓這樣做嗎？
德里克·格羅斯曼： 這要看你如何定義「支持」。是的，魯比奧會支持菲律賓的立場，即黃巖島在其專屬經濟區內。而且美國在此問題上站在馬尼拉一邊。但如果你說的「支持」是指觸發《美菲共同防禦條約》第五條，在中菲「衝突」中出兵援助菲律賓，我完全看不到這種可能。因為再強調一次，特朗普看問題的透鏡非常清晰：是否直接影響美國民衆？如果是，那就做；如果不是，就讓這些國家像魚餌一樣在鉤子上掙扎（dangle like a worm on a hook）。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中美聚焦」】